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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5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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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055章

“打獵?”

李從舟點點頭, “去京西羅池山,離你的田莊不遠。”

羅池山?

雲秋眼睛亮了亮:那他是有點想去的。

羅池山是綿延在京西的一片山脈,高矮錯落、起伏有致, 陳家村和吳家村坐落在山的陽坡,北坡連接著神霧山、玄鐘山, 傳說山中還有仙人出沒。

仙人不仙人的雲秋其實並不感興趣,他其實前世今生兩世了,還從沒去過禦苑以外的地方狩獵。

即便是在禦苑,以他那一團稀爛的騎射技藝, 其實也打不著什麽好東西, 加之皇帝不喜子弟飾奢華, 所以冬日在禦苑的騎射都是統一穿騎裝。

騎裝薄薄一件, 冷得要死, 所以雲秋很不喜歡去禦苑。

寧王因此誤會孩子對秋獵冬狩不感興趣, 所以每回都是帶著蕭副將和幾個銀甲衛出去, 在附近的幾座高山上野獵。

有時能帶回來雪白的狐貍皮、野兔和長尾巴山雞,有時忙了一天一無所獲、渾身滾滿了雪, 但笑得很快意。

雲秋小時候是不好意思說,長大了又漸漸被其他東西吸引了註意力, 如今正經想起來,他這輩子還真沒去過狩獵。

他先點點頭,然後又猶豫地扒拉一下李從舟衣擺, “可我……”

李從舟側目, 只看他糾結的眼神就知道他想說什麽——他沒讓他說完,擡手拭去雲秋發間的雪:

“不用你騎馬, 我明日來接你、帶你上山,你只管穿好厚衣裳。”

誒?這麽好?!

雲秋眨眨眼, 嘴角上揚:“好吶!”

李從舟想了想,又與他約定好時間是卯時三刻,地點還是在雲琜錢莊門口。

“啊?只需要到卯時麽?”雲秋乖乖抱膝,認真發出疑問,“之前父……咳,之前我看別人去打獵都是要子時、寅時就出門的呀?”

李從舟笑著刮他鼻尖一下,“那我說寅時你能起來麽?”

“唔……”

“時間早晚沒關系的,”李從舟解釋道:“冬狩去的早有早的獵物、晚有晚的收獲,並不要緊,你放心睡夠。”

雲秋哎了一聲,美滋滋在心裏想:小和尚這朋友真不錯。

“那世……”點心在旁邊,本想叫世子,想了想,改口跟著張昭兒稱呼李從舟為“李公子”,“那李公子,我需要給公子收些什麽東西?”

李從舟只約了雲秋一人,他不帶隨侍、雲秋也不帶點心。畢竟打獵帶著烏泱泱一幫人也不好安排,自然是人越少越好。

雲秋沒去打過獵,點心自然也不知道打獵應該準備什麽。

李從舟想了想,本來幹糧、水囊這樣的話都到嘴邊,但他看著點心忽然頓了一下,然後他仰頭一指天,道:

“這樣,天色也不早了,讓你家公子先去歇著,有什麽需要準備的我單獨同你講,這樣也能多睡會兒。”

點心不疑有他,自然滿口答應。

雲秋也高興李從舟對他的照顧,跟著點心上樓時,還回過頭來給李從舟擺擺手,掛著融融梨渦給他說了個:“明天見!”

等點心伺候雲秋用過水睡了,李從舟還等在檐下、半邊墨衫都落滿雪,他遠遠看見點心,竟雙手抱拳躬身一拜,給點心都嚇得後退。

“其實是在下想要請教,”李從舟的眸色在雪夜廊燈下,顯得別樣深沈,“雲秋素日慣用愛用的東西,我會準備好帶來。”

點心楞楞,半晌後他撓撓頭、有點不好意思地笑,然後伸手做了個請的動作,給李從舟讓到樓下新加蓋出的一間窄間。

這房間在樓梯下,一進門左手邊是一排高架子,上面放著各式各樣的茶具,正前方有張小幾、上面擺著燈燭和紙筆墨,小幾旁齊著桌腿放了張寬不過三尺的木板床。

“外頭冷,明日您和公子還要出去……”點心解釋道,“這裏本是櫃上的茶房,素日大郎他們中午也會到此小憩,這兩日就借給我住了。”

李從舟點點頭,耐心等著他接下來的話。

“公子畏寒、便是夏日裏也經常手腳冰涼,往年冬日出去他都要隨身帶手爐的,但這個可能騎馬不……”

“無事,”李從舟打斷他,“您只管說,方不方便的我會想辦法。”

騎馬要雙手握韁、揚鞭,可巧手爐也要用雙手揣著,點心本想反駁,但擡眼看看李從舟後,不知為何,就是覺得此人可靠、能夠托付。

於是點心不再猶豫,將雲秋素日的習慣一一道出,細枝末節無一不明。

李從舟也用心記,遇到不明白或者模糊的地方也開口細問,一點兒沒給點心當下人,反而態度很恭謹。

鬧到最後點心都有點兒不好意思,忍不住讚了一句,“公子能有您這樣的朋友,也算是此生無憾了。”

李從舟聽著這話,不知為何臉上閃過一絲落寞,然後他搖搖頭笑,“你家公子值得的。”

最後點心與李從舟又細細絮叨了半個時辰,李從舟離開的時候街上已經積了一層薄雪,天空中的落雪倒是停了,他翻身上馬、緩而穩地回王府。

過豐樂橋、走雪瑞街出永嘉坊,李從舟回到武王街寧王府上時,亥時剛過,他沒走正門,而是敲開王府角門直接返回滄海堂。

角門的門房睡得迷迷糊糊,見著他時穿衣裳的動作還有些驚慌,然而李從舟只是擺擺手,讓他不必拘禮。

直到李從舟走遠,那門房才揉揉眼——也不知是不是他睡糊塗了,怎麽感覺今日世子的心情很好,竟然還對他笑了笑。

滄海堂著了李從舟吩咐,從來是夜裏不落鎖的。

他刻意放輕了腳步牽著馬,也沒驚動旁人,自己給馬兒栓到馬廄中、添上草料,然後就徑直走到正堂內、收拾明日所用。

不過正堂亮起的燈光,最終還是驚動了守夜的小廝。這位小廝姓田、與點心是本家,虛歲十四,原本是寧興堂的雜役。

李從舟沒給他專門改名,還讓他叫原來的本名,平日就管人叫小田。這是他剛來寧王府、點心還未離開時,他專門管點心問過、要來的兩個人之一。

在王府的名冊上,滄海堂裏貼身小廝的位置一直空缺,李從舟也一直沒有要人,所以滄海堂的事情、李從舟不在時,大多都是小田和另一個小雜役照管。

按著王妃的意思,雖然不叫貼身小廝,但都給他們拔擢成了一等小廝,照樣拿著一銀的月錢,也算是滄海堂的特例。

小田不算機靈,但人踏實本分,在寧心堂時點心就覺得這孩子老實可靠,後來李從舟問他,他就想到了這位本家的小弟。

小田很像是靠在什麽地方睡了一覺,臉上還壓著一道梅花印兒,“公子您什麽時候回來的?”

李從舟看看他,讓他回去歇著,“你幫我提壺熱水來就好。”

小田點點頭應了,出去燒熱一壺水回來,見李從舟還在忙,便主動上前,“還是我幫公子吧?”

說完這話,小田自己先打了個呵欠,他一下臉紅,不大好意思地後退一步用手用力搓臉。

李從舟搖搖頭,摁著他的腦袋將他轉了個身,“困就去睡。”

小田哪敢,他搖頭轉身、看著李從舟收拾那些東西他也幫不上忙,就幹脆陪在一邊看著。

李從舟看他這樣,便隨口問了今晚王府的情況。

“嗯……”小田事無巨細地匯報,“王爺被王妃罰跪了,王妃準備了好多好吃的菜,王妃等您等到戌時……”

“罰跪?”

“是呢,”小田想了想,這好像是新世子回來後王爺第一回被罰跪,便給李從舟解釋,“王爺經常被罰跪的,都沒事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嗯……好像是為著陶記的桂花糕,”小田道,“王妃讓王爺去排隊買桂花糕,說是準備讓您給……雲秋公子帶去,結果王爺去晚了沒買著。”

“王妃本來還準備了許多雲秋公子愛吃的菜,但王爺沒買著桂花糕、您又說了不回來用晚飯,王妃就惱了,所以罰王爺跪著。”

“不過也沒跪多一會兒……”小田給李從舟學了學,說寧王還買了栗子糕,最終成功哄得王妃笑著放過了他。

李從舟:“……”

從聽著桂花糕三個字起,他就意識到事情有點不對勁。

沒想到,他卷包買下的那三疊,還鬧出來這樣一般後續。

李從舟搖搖頭,將最後幾樣點心提到的東西放入行囊,然後拍拍小田道:“若明日王爺王妃問起你我的去向,你就……”

他如此這般、這般如此地吩咐了小田一道,等小田點點頭後,又告訴他,讓他想辦法轉達給王爺王妃——

陶記的桂花糕,“雲秋公子”已經吃著了。

小田多少有點莫名其妙,可李從舟卻沒給他追問的機會,直將人從正堂推出,丟給他一句早點睡。

次日卯時,小田端了熱水來敲門,結果推開門才發現正堂內空空如也,再跑出來細看,原來馬廄裏的馬也早早被牽走。

小田撓撓頭:世子殿下怎麽神出鬼沒的?

……

李從舟說是讓雲秋睡飽,可雲秋第一次冬狩一直興奮,躺到床上後也在被子裏拱了半宿,等卯時到、點心來喊他時,他還是有點犯困、沒睡夠。

今日又冷了些,醜時剛過就開始飄雪,這會兒雲琜錢莊二樓的窗臺上都已積了一層薄冰。

點心給雲秋裏三層外三層地裹好,最外面還套了件雪白色帶絨領風帽的大氅。

穿完這些衣裳,雲秋對著銅鏡看都覺著自己變大了一圈。

曹娘子給他準備了熱包子和玉米羹,雲秋抱著包子啃完,正捧著碗喝得臉上一圈黃胡子時,聚寶街上就傳來了噠噠馬蹄音。

雲秋舔舔嘴邊,擡頭巴巴望向門口。

只見李從舟一身墨色勁裝、披黑色雲鶴紋的風帽鬥篷,那匹黑色的高頭大馬換了一套銀色的馬飾、馬鞍後邊兒除了弓和箭囊外,還掛有兩個大大的馱箱。

李從舟一躍下馬,撣落身上的雪花,才邁步進入錢莊。

雲秋探頭探腦,卻還是只在外面看見一匹馬,他偏偏頭,“不是說——不要我騎馬?”

他臉上還站著玉米糊糊,偷吃的小花貓似的。

李從舟取了方巾帕,故意打開來給他整張臉蓋住,一邊胡亂搓揉著一邊笑著解釋道:“坐馬不是騎馬。”

雲秋唔唔兩聲,擡手抓了兩下、抱住李從舟手,這才搶下那巾帕來揩擦——小和尚使壞,哪有人擦嘴整張臉都揉的!

他又不是面團!

李從舟看著他沒說話,但眼睛彎了彎。

雲秋擦好臉,看著外面的高頭大馬又有點猶豫了——大宛名馬有他兩個高,聽說淩以梁就是被這種馬摔成殘廢的,他……可不想瘸。

李從舟卻變戲法般從懷裏掏出一樣東西塞到他手裏,“這個戴上。”

“什麽……?”雲秋懵懵一接,摸上去竟還有些暖,仔細一看竟是雙火狐絨制的手套,外面一圈狐皮紅裏泛粉、裏面的絨毛又是很亮的正紅色。

李從舟大概是將這東西貼身放的,手一伸進去被焐得暖烘烘的。

雲秋抿抿嘴,李從舟太周到,搞得他有點不好意思說自己害怕。

“放心,”李從舟隔著那毛茸茸的手套輕輕捏了他手一下,“答應帶你出去,就一定安全帶你回來,摔不著你。”

雲秋耳根一熱,下意識反手捉住李從舟手指。

李從舟低頭垂眸,看了一眼他們好像交握在一起的手,嘴角微微揚了揚,然後大膽反握住雲秋,轉身與點心作別。

點心一邊收拾桌上的碗筷,一邊與他們告別,“公子放心去吧。”

如此,雲秋就乖乖被李從舟牽出了門,然後被他半抱著送上了馬背。

奇怪的是,和他以前騎馬的感覺不同,胯|下的這鞍子騎上去的感覺軟乎乎的,好像還有點彈,他忍不住揪著前面的扶手輕輕掂了兩下。

正在他好奇的時候,李從舟卻踩住腳蹬、輕輕拉了下扶手一躍上馬,就貼著擠著、坐在了他身後。

“坐穩了?”

李從舟的胸膛緊緊貼著他的後背,說話時,聲音就好像是從背心傳來的一樣,嗡嗡會震、有點癢。

雲秋咯咯笑了下,雙手握緊扶手,仰頭,“坐穩啦!”

李從舟低頭看他一眼,大概是剛用過早飯的緣故,雲秋的臉蛋紅撲撲的,整個人裹在雪白的大氅裏,這般看很像是抱著只雪兔。

他嗯了一聲,提起馬韁,“那我們就出發了。”

雖然有他這句話做預告,那馬兒撒蹄跑起來的時候,雲秋還是忍不住哇了一聲、身體瞬間繃得緊緊的。

李從舟看他這樣就微微俯身,用自己的姿勢帶著雲秋改變動作,“放松,別夾那麽緊。”

雲秋小時候也學過騎馬,但如今回想,五六歲的時候他怕摔,坐到馬背上就臉色慘白,寧王因此辭退了好幾個師傅、自己來教。

結果,那句俗話果然說得很對:有些事,當爹的真沒法教。

那些騎禦師傅們教不了是因為不敢對小世子說重話,寧王比他們還心軟,雲秋都不需要上馬,只要扁了嘴說句不想,寧王就會說今天算了。

如此一來,雲秋長到十五歲,就勉強會上個馬,自己是連韁繩都不敢摸,大多數時間都是由師傅們給他牽著走馬。

如今乍然被李從舟帶到了大宛名馬上,自然是把學過的要領忘個精光、死死捉著馬鞍上的扶手,眼睛都要嚇閉上——

怎麽離地這麽高?馬兒在雪地上跑會不會滑跤,這匹大黑馬背著兩個馱箱再帶著他們兩個人、會不會跑不動……?

他這正閉著眼胡思亂想,李從舟卻忽然從後騰出一只手橫到他腰間,人也整個貼下來、嘴唇湊到他耳畔:

“放松,不然待會兒你要腰痛。”

雲秋僵了僵,也不知是因為李從舟驟然的貼近、還是因為他說話時噴灑出來的熱氣弄得他有些癢,他縮縮脖子,深吸一口氣、試著放松自己。

然而他還是有點怕,只能往後蹭蹭、盡量讓自己貼著李從舟,並小聲囁嚅一句:“能不能……慢點?”

其實李從舟顧著他新騎,跑馬並不快,馬兒只是正常在街上快走,都沒有到跑起來的地步。

看著雲秋鼻尖上都滲出汗,他也有一瞬的為難——

這匹黑馬是大宛的名種,屬於高頭大馬,步伐比中原馬兒大、換蹄的速度也快,再慢下來就是走了,那要什麽時候才出得城去?

這會兒街巷上行走的京中百姓還不多,若慢下來,那豈不是很多人都要知道真假世子並騎一匹、同游冬狩?

李從舟不想招惹是非,如今他們的地位身份不同:

他是可以當寧王世子不理會世俗眼光,但雲秋現在作為平民,難保沒有好事者會去說他的閑話、甚至找他的茬兒。

思來想去,李從舟將雲秋身後的風帽拉起來往他腦袋上一套,然後自己更往前拱了拱、將小家夥整個緊緊攬在懷中:

“怕就閉上眼睛,我們要先出城。”

他沒解釋太多,可雲秋聽懂了。

於是他喔了一聲乖乖閉上眼,放松自己縮在李從舟懷裏。

小和尚穩重可靠,他信他的。

閉上眼後,五感中的其他感覺就會變得很靈敏,雲秋只覺風在身邊嗖嗖地刮,偶爾還有冰涼的雪片會落到他鼻尖。

還未等他擡手擦去,策馬的李從舟就先一步替他攏緊了風帽,更拉過來他自己的鬥篷,將他整個人裹裹好。

被黑色的布罩住,雲秋感覺身上更暖了,李從舟和小時候一樣,一年四季身上都像藏著個小火爐。

他的胸膛寬闊、摟著他的手臂很有力,而且,大約是兩個人分享同一個馬鞍的緣故,李從舟那標準的騎姿很準確地傳遞給了他。

雲秋靠著李從舟,也漸漸改變了自己的動作、學著不再繃那麽緊,夾緊在馬肚子上的腿也慢慢松開。

整個人松弛下來後,雲秋感覺騎馬好像也沒有那般難了:

他試著偷偷睜開眼睛,首先映入眼簾的是李從舟分明的頜線,然後就是天空裏不知何時已停歇的雪——

他們已離開了嘉定坊、再幾步就能出城。

大宛名馬是高馬不假,但其實大馬有大馬的好處,它換蹄快卻跑得穩,而且坐在馬背上能夠看到更高、更遠的風景。

雲秋漸漸被眼前新奇的風景吸引,腦袋慢慢從鬥篷和大氅裏探出來。

李從舟低頭看他一眼,一聲低笑被風吹散。

“醒了?”

雲秋抿抿嘴,“才……沒有睡!”

李從舟本就是逗他,也不爭,只動動腿墊著雲秋的腳教他改變姿勢,小家夥既有勇氣從那一團絨絨裏鉆出來,那便證明他是不怕了。

他一邊在動作上教,一邊配合著調整跑馬的跑速,告訴雲秋其實騎馬不難,放松後跟著馬匹動作也沒那麽費勁兒。

雲秋跟著學了一會兒,發現自己學了兩輩子都沒弄明白的騎馬,竟就在這麽半個時辰一個時辰裏,被李從舟三言兩語給教了個七七八八。

等到他們跑到羅池山下時,雲秋已經敢自己牽馬韁,李從舟只從後擁著他、虛虛拉著扶手。

馬兒也不愧是名馬,跑了這麽一大段路也不見氣促,反還能穩穩地馱著他們往山上走山路。

進山走了一段,等徹底看不見山腳的兩個村莊後,李從舟才接手了馬韁,低聲詢問雲秋累不累、用不用停下來歇歇。

“不累不累,”雲秋現在開始覺得狩獵好玩了,“我們是現在就去抓小狐貍小兔子嗎?”

“這裏不夠高、還沒到雪線,要抓也只能抓到小松鼠和山雞,”李從舟頓了頓,微微仰身從一個馱箱中取出個水囊,“喝水不?”

雲秋舔舔嘴唇點頭,他是有點渴。

水囊入手後摸著溫溫的,雲秋原本都做好喝涼水的準備了,沒想仰頭入口,喝到的竟然是甜甜的牛乳,而且還溫熱。

他的眼睛倏然就瞪圓了,“怎麽辦到的?!”

李從舟笑笑卻故意沒告訴他,等他喝完後,就立刻收起來那個水囊,然後一提馬韁、輕輕吐了兩個字:“秘密。”

雲秋:“……”

他算是發現了,小和尚的性子在某些方面來說還真的是挺惡劣。

哼,小氣鬼,不告訴就不告訴。

雲秋按捺下自己的好奇心,舔掉粘在唇角的奶漬——看在牛乳好喝的份兒上,他就不和他計較了。

羅池山上的山道僅修到半山腰,再往上、就全是隱匿在密林中的山經和土路,夜裏下的那場雪掩埋了大部分的路,遠看過去皆是純白色。

雲秋看了一會兒就覺得犯迷糊,頻頻擡頭偷看李從舟——想知道他是如何辨明的方向。

李從舟卻忽然將韁塞到他手中,豎起食指在唇邊對他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然後他突然從背上取下弓、彎弓搭箭。

錚地一聲巨響,嚇得雲秋險些丟了韁繩。

順著箭簇的方向看過去,發現李從舟竟在一叢枯萎的灌木下發現了一只出來覓食的獾。可惜這一箭沒射中要害,小東西掙紮兩下就帶著傷跑了。

血順著它的後腿流出來,在那純白天地間劃出一道極細的紅線。

雲秋悶笑一聲,仰頭用後腦勺撞李從舟胸膛,“原來你也會射偏呀?”

李從舟低頭睨他一眼,其實這獾他看見許久,按理來說能一箭斃命,但當箭在弦上時,他又分神想:雲秋見著這般血腥、會不會害怕。

一念之差,就叫獵物脫走。

偏這小沒良心的,還這般渾然不覺地笑他。

李從舟多少有點氣不順,可還是忍下來,一本正經地解釋道:“冬狩便是如此,也不是回回都能有所收獲。”

雲秋點點頭,信了。

本來前世寧王他們去打獵也是經常空手而歸,甚至有時候在禦苑秋狩,皇子當中也會有人什麽都捉不住。

見李從舟面色不虞,雲秋又安慰道:“不過你也已經很厲害了!這麽短短幾個月時間,就能射|得這樣好,可見你確實有打獵的天賦!”

他這話沒頭沒尾,引得李從舟疑惑。

雲秋卻自顧自地繼續說,“打獵和射靶子到底不一樣嘛,靶子是死的、獵物是活的移動的,一次射偏也沒什麽!”

“而且……”雲秋想了想,又側首回望著李從舟,“是不是第一次殺生,心裏慌啊?”

李從舟:“……”

雲秋不提,他都快忘了。

從雲秋的視角看——他應是在佛寺中吃齋念佛、慈悲為懷地度過了十五載,如今乍然回王府還俗,一應習慣都要改,射不中也正常。

平白倒提醒了他……

李從舟不動聲色看看雲秋的發頂:若叫雲秋知道他是重生而來,恐怕這小雪兔能給直接嚇暈過去。

算了,一只獾而已,真獵到了肉也不好吃。

雲秋只是小又不是傻,露出這麽大的破綻,指不定他哪天就起疑了,被這麽圓過去也好。

於是他重新背上弓,從雲秋手裏接過韁繩,“坐穩,我們再往上走到雪線上,那裏就能見著野兔和狐貍了。”

雲秋點點頭松開手,見李從舟的神情回覆如常,自己也在心底松了一口氣,然後找了個舒服的姿勢靠回去,攏緊身上的大氅。

抖開韁繩喊駕,李從舟俯身策馬,加快速度帶著雲秋從羅池山深入到神霧山內,神霧山更高、遠處的山尖上能明顯看到一處雪線。

越往高處走,山中的風雪越勁兒,天空也從淺灰色逐漸變成深灰,山風裹挾著白雪變成一片片濃霧,只能隱約瞧見那些頂著雪的一顆顆青松。

雲秋的興奮勁兒過了,靠在李從舟懷裏沒一會兒就昏昏欲睡。

他扯扯風帽擋住臉,手虛虛搭在馬鞍的扶手上,“我睡一小小會兒。”

李從舟嗯了聲,也拉韁、讓馬兒放緩了腳步。

雲秋到底沒起過這麽早,靠著李從舟沒一會兒就睡熟。

而李從舟擡眼觀瞧頭頂的天,料必山中不一會兒將有一場大雪,便調撥馬頭、朝著烏影給他說過的幾處山洞方向走。

一個時辰後,等雲秋打著呵欠睜開眼,卻意外發現自己躺在一處山洞中,山洞很高、很寬,但進深僅有一丈左右,洞口燃著簇篝火,火旁放著兩個馱箱。

李從舟和馬兒都不在,雲秋揉揉眼睛坐起身,發現自己枕著的“枕頭”是李從舟那件黑鬥篷,他身上還披著點心準備的大氅,但大氅之外、竟還蓋了一重薄毯。

薄毯之下,他躺著的地方鋪了一層厚厚的羊毛氈,是鞣制過的、下面還墊了不少幹草。

難怪外面冰天雪地,他躺這睡著卻並不覺得涼。

雲秋瞅瞅身下墊的羊毛氈,這氈制得好、厚厚軟軟像塊大米糕,他好奇地撐開手掌,發現密織的絨毛竟能將他的整個手掌都藏住。

玩了一會兒覺得有意思,雲秋幹脆翻過身來、整個人趴到毛氈上,像條小魚一樣撲棱著玩。

結果手一伸就碰到了什麽冷冰冰的東西,給雲秋嚇得彈了一下,擡頭仔細一看,卻發現是李從舟放在毛氈旁的一柄小刀。

刀柄上簡單纏了一圈葛布,刀鞘暗雕螭紋,刀旁邊的空地上,有一行李從舟用燒焦木炭寫下的小字——

“外面霧大,醒來別亂跑。”

雲秋正感慨——原來字寫得好看的人,拎根燒火棍都能寫漂亮的小楷,洞口的篝火就突然動了動、發出辟啵一聲。

然後,他就依稀聽見了遠遠傳來的馬蹄聲。

雲秋一下就從毛氈上躥起來,剛抱穩身上蓋著的絨毯,擡頭就和拎著幾只野兔進來的李從舟對視上。

“醒了?”

“兔子!”

雲秋跑過去,眼睛直勾勾盯著李從舟手上的兔子:一只灰的、倆虎皮黃的,都是被一箭射中,而且內臟也被簡單處理過。

看他實在好奇,李從舟幹脆把幾只兔子都遞給他。

為圖方便,李從舟是將兔子耳朵系在一起帶回來的,一串死兔子拎起來涼冰冰的很新奇,雲秋提起來轉著仔細觀察了一圈。

李從舟就趁著這檔口,蹲下身去撥旺了火,“外面起了急風,可能晚些時候還會有場更大的風雪,我們今天晚上可能要住在山中。”

他伸出凍僵的手在火上烤了烤,回頭有些不確定地看著雲秋,“你的意思呢?”

——如果雲秋不想住在山裏,那他可以試著背人下去。

然而雲秋卻理解成另一重意思,他提起手裏的小兔子串兒,眼睛賊亮,“所以今天晚上我們吃烤兔兔?”

李從舟挑挑眉,好笑地看他一眼。

他還擔心小東西嫌他血腥殘忍,特意在外面放了血、處理好內臟才帶回來。沒想雲秋這家夥可有本事,嘴裏說著疊詞、行動上卻算計著要吃人個全部。

也不知那三只魂歸天際的“兔兔”心裏怎麽想,反正李從舟是覺得雲秋這人蠻矛盾的——

小時候明明怕他怕得要死,卻還是一次次高興又熱忱地貼過來,軟糯糯叫他小和尚,還要跟他拉鉤做好朋友。

長大了以後,明明在經商做生意上精明得跟只小狐貍似的,該他聰明機敏的時候,他又好像玲瓏心少了那一竅、憨死了就知道吃。

李從舟在心底搖搖頭,面上卻只是極淺一笑,“先說好,我沒帶糖和醋。”

雲秋一時間還沒明白糖和醋是什麽,直到李從舟轉身從那兩個馱箱裏拿出許多瓶瓶罐罐——油和各式各樣的香料,他才反應過來李從舟在說什麽。

他是喜歡糖醋小排,但沒想過出來打獵也要吃糖醋兔子。

再說了,狩獵打到的野味不都是烤著吃麽?

雲秋將自己的想法給李從舟一說,又給那一串兔子遞回去給李從舟,然後就蹲在旁邊看李從舟利落地剝皮、削木簽,給兔肉抹上油和調料、架到火上。

兔肉分量不多,但架在火上烤得滋滋冒油時,還是很勾人饞蟲。

也不知李從舟怎麽配的調料,聞上去好香好香,雲秋忍不住吸了好幾回鼻子,還舔舔唇瓣連吞了好幾口唾沫。

“餓的話,先吃

點果子墊墊?”李從舟騰出手,從其中一只馱箱中摸出了一小兜洗好的果子,有柿子、棗和兩只雪梨。

“刀我放在你枕頭邊了。”他又補充道。

雲秋卻提著那袋子站在原地沒動。

“怎麽?”李從舟給架在火上的烤兔翻了個面,回頭看他一眼,“不會用刀?”

雲秋搖搖頭,跑回去撿起那把小刀回來,自己東張西望找了塊高起來的小石頭放下那兜果子,然後他站起身繞著李從舟和火堆轉了兩圈,最後趴到了那兩只馱箱旁——

連果子都帶,小和尚這裏頭都裝了什麽?!

有熱乎乎的甜牛乳、有果子,還帶著瓶瓶罐罐的油鹽醬醋,有薄毯、有羊毛氈,還有什麽他想不到的東西啊……

本來李從舟不想讓雲秋看,但見他實在好奇,也就隨他去,只輕聲囑咐,“就在裏面翻,別拿出來,塞進去一回不容易的。”

雲秋一開始還笑,可腦袋趴在馱箱邊看了一會兒臉上的笑容就漸漸談了:甜牛乳用兩個溫瓶夾在中間焐著,除了果子李從舟還帶了不少糕點瓜子,還有各式各樣的藥。

幾個藥瓶下面還放著一只未點燃的手爐,爐上鋪著幾本《典務紀要》、《解當齊要》,而那些書上還放著幾樣精巧的小玩具——一看就不是李從舟自己要帶的。

雲秋翻了一會兒,心裏有點酸酸漲漲的,他是沒想到——出來打個獵,李從舟會這樣照顧他,吃穿度用都照顧得好好的,而且什麽也不要他操心。

“好奇完沒?”李從舟的聲音恰好在這時候響起,“看完就過來坐,烤好了。”

雲秋扒拉著馱箱蓋子,慢騰騰挪過去,緊緊挨著李從舟坐下,看上去情緒有點低落,一點兒也不像剛才拿著兔子那般開心了。

李從舟挑挑眉,將其中一串烤好的兔肉塞到他手裏,“怎麽了?”

雲秋捏著那木簽子,抿著嘴看了半晌後,突然氣呼呼地張嘴就去咬兔腿上的肉。

李從舟被他這奔放的吃法嚇了一跳,連忙伸手攔,“仔細燙!”

然而就這麽緊攔慢攔的,還是攔晚了一步,雲秋咬得太快,嘶地一聲燙得差點給手裏的兔子都甩丟。

李從舟實在不知他這又較什麽勁兒,只能嘆一口氣到外面找來水囊,馱箱都用來放雲秋的東西了,他自己的水囊就掛在馬上。

水囊不能保溫,不過雲秋被燙著用點冰涼的水正好。

給雲秋漱過口,又檢查了一道沒有燙著舌頭,李從舟在舒了一口氣放下心來。

而闖了禍的雲秋更加別扭,悶悶地捏著木簽良久,才憋出一句含含混混的:“你是不是覺得我……啊?”

李從舟:“嗯?”

雲秋嘆了一口氣,清清嗓子輕聲道:“我是不是挺麻煩的?”

李從舟慢慢地眨了一下眼睛,搖搖頭,“怎麽這樣想?”

雲秋一指那兩個馱箱,“是點心告訴你的吧?裏面的東西……你帶的都是我喜歡的,自己的東西一樣都沒有,我……”

李從舟卻只是伸手輕輕揉了他腦袋一把,沒讓他說完,他挨著雲秋坐下來,然後撕下來一塊兔肉遞給他,“吃肉,待會兒涼了。”

雲秋下意識接了,可還是眼巴巴等著李從舟的答案。

李從舟看他那可憐兮兮的模樣,終於無奈地擡手點了點他的鼻尖,“傻氣,真嫌你煩我還要專程準備這麽多東西、邀你來打獵麽?”

雲秋恍惚了一瞬,陡然明白了!

剛才還愁雲密布的小臉喜笑顏開,撲過去就抱住李從舟給了他一個大大的擁抱,要不是李從舟習武、腰腹力量穩,他都要給撲倒了。

多大的人,竟還跟小時候一樣莽撞。

李從舟拍拍雲秋的背,給人扶扶好,叫他坐回去別發瘋。

而雲秋嘿嘿一樂,在他肩膀上蹭了蹭,才心滿意足地坐回去,抱著李從舟分給他的木簽子、一條條兔肉撕下來吃。

山裏的野味還真是不一樣,只灑上點椒鹽也能這樣噴香。得到李從舟不怎麽直白的回答,雲秋也就沒什麽壓力地吃掉一只半。

等都吃完、收拾好,李從舟還從馱箱底翻出來一口鍋,給雲秋看得一楞一楞的——這人不是來打獵,是來野炊的吧?

李從舟沒想那麽多,這口鍋點心沒說,但他自己覺得山裏冷,就想著帶出來燒點熱水、好方便雲秋洗漱。

而在雲秋洗漱的這段時間裏,他就出去看了看外面的風雪,觀察下馬兒所在的另一處背風的山洞,重新拾撿了一些幹柴進山洞。

他身上的鬥篷脫下來給雲秋疊了枕頭,所以現在就穿著一套勁裝,雲秋聽他的話,洗漱完就乖乖窩到了羊毛氈上。

這會兒,正抱著膝蓋側首看他站在洞口撣落身上的雪。

篝火搖曳,勁裝緊身。

一行一動都勾勒出李從舟身上極具爆發力的那些肌肉——橫闊的胸膛,緊窄的腰肢,還有那雙騎在馬上、能墊著他踩馬鐙的長腿。

雲秋看了一會兒,終於忍不住小小嘖了一聲。

正好李從舟也撣幹凈了身上的雪,將柴堆好後就轉過來用剩下的水洗漱。前世今生他當了兩回和尚,每回洗臉都是習慣連著脖子、胸脯一起洗。

今日幫雲秋帶這些東西其實並不麻煩,只是教雲秋騎馬還有註意周圍的獵物、防備不讓睡熟的小家夥掉下去,著實有些費神,累得他出了一身汗。

衣裳肯定是換不了,李從舟也就自然地敞開衣襟,用巾帕沾著變溫的水周身胡亂擦了擦。

他這兒是再普通不過的動作,可從雲秋這邊看過去卻沒那麽簡單——

篝火的火光明亮,照在李從舟身上給他一身漂亮的肌肉都塗上了鮮明的色彩:亮得更亮、暗得愈暗,結實的胸腹上一片溝壑起伏縱橫。

雲秋盯著看了一會兒,忽然紅了臉、抓下風帽蒙住整張臉。

完了呀。

雲秋雙手死死攥著風帽邊沿,恨不得將自己的腦袋當成粽子給嚴絲合縫包起來——

真是十五歲了,要整點世俗的欲望了。

他怎麽可以這般沒羞沒臊、荒|淫無度、饑不擇食,對著自己的好朋友都能起這種荒唐旖旎下流的心思?!

雲秋悶在風帽裏天人交戰,偏偏越想腦子越亂,尤其聽著李從舟一步步靠近,他身上不由起了一股又一股的細小戰栗。

李從舟走過來,本想給雲秋說——前半夜他好好睡,他來守著火。結果靠近就看見小雲秋筆挺地躺在羊毛氈上、風帽還蓋著頭。

他看了一眼覺著好笑,後來想想又以為是雲秋覺得冷,便將那條絨毯抽出來給他掖掖好,風帽也重新整理拉高、絨毛攏住額頭耳廓,但要露出口鼻方便呼吸。

等整理完這些,他才輕笑一聲轉身,就坐到雲秋腦袋邊、替他擋住洞口灌進來的風。

而李從舟不知道的是,他做這一切時雲秋還醒著。

等他背過身去,雲秋才整張臉紅得滴血,手指輕輕動動、掀開一線絨毯、目光恨鐵不成鋼地直往下看——

爭氣點兒啊你!看看清楚這是小和尚不是大姑娘!

輪不到起立啊你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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